那一夜，我們一起去散步

昨夜義工座談後，時間很晚了
但你剛從國外回來，又恰恰住在旁邊巷道裡
忽然，我就很想看看你

因為時間不早，所以我就不上樓去坐
今年入冬最冷的十度，你裹著大衣跑出來陪我散步
你說我是一個奇怪的人
為什麼不進溫暖的室內，喝杯茶、或酒，暖暖手
散步的確不是個好點子，後來我發現

你太久沒有回台灣了
華山藝文中心旁的草地夜裡看來很美麗
但走了幾步，你勸我不要深入
因為會踩到狗屎

再走了幾步，你忍不住去跟一個年輕人講道理
你知道公園不能騎車進來嗎？
你知道狗狗要牽嗎？
你知道要撿狗屎嗎？

我不知該哭還是要笑
這簡直是荒謬短片
我們的久別重逢中
我是一個如此尷尬、努力不夠的動保人

你是我一生見過最有才華的人
因此我對你總是拿出十分耐性
我找出手機裡前幾天拍的照片
我跟協會義工一起去勘察新的送養場地

一個老社區、一位老人、一隻老狗
我拍下了讓我微笑喜悅的一幕
狗狗好老了，天氣冷，套著一件可能是老人的舊白T，是有點邋遢
歐吉桑也好老了，牽著狗，一整個互相陪伴走過長遠歲月的革命情感
我真心為那條繫著狗的牽繩和那件破T感動

而老先生要顛覆我視聽肺腑的還不只這些

狗狗很正常，四處聞聞嗅嗅
老人佇立不動，彷彿放空
然後他們幾乎同時開始動作
老狗放低了後半身，便便
老人熟練地攤開手裡的塑膠袋，承接
然後，擦屁屁

這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結局
荒謬時代的另一幕，溫情喜劇

我把照片秀給你看，說：
台灣也有這樣的人，別灰心

剛好一條黃狗的影子從身邊竄過去
你問我：這是沒人養的吧？牠怎麼活下去？

我說：這就是台灣好棒的地方
在動保這塊，雖然政府做得很差，民間卻做得很優秀
翻開台灣地圖，你可以發現一區一區都有愛心志工照護著當地浪貓浪犬
有餵食、有結紮，甚至有醫療、預防針

你說：我看過有人夜裡餵狗，食料直接撒了一地
我說那是沒有知識的愛狗人
我懂那弄髒了環境很不好

但你是否能懂：
一個人、能體貼另一物種的飢餓與寒冷
風雨不輟、天天餵養的辛苦？
還有閃閃躲躲、怕做這事被罵的辛酸？

他們需要的是教導開啟，不是謾罵排擠
像流浪狗一樣，他們也需要體貼和幫助
我想做的，是教他們一起來維護環境、結紮流浪動物

好久不見
沒想到我們的重逢會是這樣的
但至少有一幕我很喜歡

你突然蹲下來、幾乎是跪下來端詳草地上的一朵花
你指著四周白花花的垃圾說：一直以為就是紙屑呢
沒想到它真的是一朵花，一朵小白花！

我們湊著頭、一起跪著看它
昏黃的路燈下，花染成了薰薰的黃
它是白花？還是黃花？
是乍看的紙屑？還是洗滌心靈的純淨小花？

你曾說我們心靈的結構差異在：
很多事
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 (可以了)
而你覺得應該更好 (不滿)

你說「不滿」可以促進進步
大概你認為我的「可以了」是一種鄉愿

其實我是走過了無數滄桑路
學到了「珍惜」和「設身處地」
最重要的是，學到了「動手去做」才能改變現況

還是很高興昨夜我們能一起跪著
低頭細看那朵小白花

它是什麼顏色呢？
白天看它？晚上看它？幽暗中看它？燈光下看它？
我們的視野、尺度、計較、需要
會讓它看起來完全不同吧？
即使它真的只是一朵簡簡單單的小花

你幾乎可算是我藏在靈魂裡的朋友
我好在乎你，久別重逢如你說：該喝杯酒，溫一溫舊情
怎麼我竟揀選了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