痘痘，你會再回來看我嗎？

一早拉開窗簾餵鳥，忘記你今天不會來找我。

很長一段時間了，你常常跟著附近的鴿子麻雀飛來我窗前等飯。麻雀們都小鼻子小雞腸，見我稍微在室內晃動，馬上慌慌張張飛逃。美食當前，鴿子會略略遲疑，但也把我當異類。只有你，始終抓住我的視線。你不像其他鴿子那麼警覺，或者是有點呆呆慢半拍、或者是太餓，你掰著的腿讓你總是被驅逐，通常你閃得遠遠的，卻等在我陽台的長條椅上，恰恰自成一幅風景。

於是當飼料被啄食完畢、眾鳥飛盡時，你留下來吃殘羹，和我，會有一小段溫存的時光。

初時你也怕、想跑，但我為你特地撒下的不只是鳥飼料，有時是我早餐香香的手作麵包，你抵抗不了。於是你吃一口、退一步，看看我，再低頭吃一口。我們之間彷彿有一條線，藉著彼此的視線在牽連。

慢慢的，你清晨就來，無論多早，開窗你總是在。慢慢的，不只開窗你不飛走，甚至我可以在你面前舀飼料、倒給你。慢慢的，我還可以舉起手機拍你，很近距離。

慢慢的，你一天來看我好幾回，有時不是來吃飯，單純只是站在長椅上，細細整理羽毛。

其實你看起來像一隻打敗了「鎩羽而歸」的鳥。幾根斷羽欹斜在身體之外，是打架造成的嗎？拍照時我也發現你不只右腳受了傷，你的右嘴角和左眼感染著鴿痘。我當然還是不可能徒手碰到你，但是我每天看著，它們比傷殘的腳更驚心，小小凸起物在兩週後大到像腫瘤，我幾乎看不到你的左眼了。你大概已經都是用右眼在與我交換心事。

但你唯一的眼睛明亮得像在跟我求救。

雖然你看起來閒閒的，總是在整理羽毛，而且被我養得很豐腴。你不餓了，但是你一天比一天來我這裡更多次。

梅雨季來了，我看不得你這樣溼淋淋生著病，我上網搜尋「鴿痘」……能不能像我餵食流浪狗一樣把藥拌在飼料裡？不行！情況有點複雜，你需要就醫。但我怎麼抓你？

網路真是好東西，一位朋友即時回應：「用長竿網子網住的話可以送醫」、另個朋友畫了張圖給我，說「這是我小時候抓鴿子的方法，百發百中」。再謝謝第三個朋友直接伸手幫忙，她買來長竿網子、塑膠菜籃（都市難買到竹簍啊），加上一截樹枝、一段塑膠繩……我的心臟乒乒跳，機會只有一次，「萬一沒抓到，你不會再敢來吃飯了，身體會更差…..」，但老天爺聽到我的禱告，豪雨中，我們居然抓到你了。

謝謝你在我設陷抓你時，還願意信任我。

醫生說，「牠只是幼鳥，大約兩個月」，意思是你一個月大時我們已經相識？「鴿痘很嚴重，滿身都是，一般人無法照顧，今天也無法全部處理完畢，牠太緊張了，先取下最大的鴿痘……交給鳥會吧，若有機會痊癒，會原地放養」。

感謝有野鳥協會，我也再度確信，我做「流浪動物花園協會」是有意義的，我們都在安撫著這個無情世道裡，焦急不安、病苦脆危的身心。

像每次送養，我心中湧起濃濃不捨。送養是為了追求幸福、送醫是為了追求健康。能捨才能得，我當然知道要放手。

但我不知道有一天你會不會健康地飛回來找我？我留下了地址，野鳥協會能尋址原放，而你應該會記得曾經那個友善的小飯館兒吧……？

或許你回來時夾在眾鳥之間，太健康了以致我再也認不得你？但是，會不會你微跛的右腳是個印記？你會用慧詰的眼神告訴我：那麼痛過的故意的傷，是為了讓我們再相逢時可以微笑相認。